Chapter06:今夜晚风-《白昼边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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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果然,宝澄很久都没再说话,隔着电话只能听见她若有似无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事已至此,总要给残局收场,她干脆豁出去了,深吸一口气说:“我早就想告诉你了,可是上次吃饭江湛突然来接你,你没等我把话说完就走了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很喜欢他,但他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。在莫斯科的那个晚上,酒店电梯和走廊都有监控,如果你不相信我,你可以联系酒店调取监控一看究竟。”

    她把酒店名称和事发时间发送到了宝澄的微信上。对话框上端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”,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她的聊天界面再也没有收到新的消息。

    她给宝澄设置的聊天背景照片还是她们高中毕业旅行去海边拍的。

    高考那一年她们才17岁,两个穿着比基尼的少女站在澄澈无波的海里,手指比“v”,素面朝天,满脸的胶原蛋白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。

    网上举报江湛性骚扰的人多是空口无凭,都没拿出实锤证据。

    江湛的粉丝很快就跳出来为他洗白,又过了一天,连江湛本人都有恃无恐地发了微博,声明近来网络上有人对他恶意污蔑,他将采取法律程序维护自身的权益。

    网民的评论很快一边倒,势头逐渐对受害人越来越不利。

    虞小婵关掉微博,打开微信,宝澄仍然没回复她任何消息。

    她决定转移注意力,去酒店附近的免税店逛一逛。

    妈妈的生日在11月底,和她相隔半月。她早就答应妈妈今年生日送她一套兰蔻化妆品,看到免税店价格比国内便宜了几百块钱,她像捡到了宝,完全没心思再去跟进国内的八卦,只顾着掏钱包刷卡买买买。

    回到酒店赶紧拍照给老妈邀功炫耀。

    “看,一套!你女儿孝顺吧?”

    接连发了三条信息,到了晚饭时间也没收到回复。

    她觉得奇怪,怀疑是微信出了bug,宝澄的头像却在这时跳落在信息栏的上方。她下意识看过去,稍稍松了口气——宝澄和江湛的情侣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换掉了。

    距离她们吵架挂断彼此电话,刚过去24小时。其间她有过种种担心,宝澄会不会走不出死胡同?会不会不相信她?会不会因为江湛从此不理她?会不会在这段感情里执着不休?

    然而陆宝澄在冷静之后,郑重其事地回复了她两个字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虞小婵不是不意外,但更多的是欣慰。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给凝结了二十几个小时的友谊破冰:“看完监控决定相信我了?”

    宝澄却没有兴致和她说笑,用难得一本正经的语气说:“我没有联系酒店,也没看事发当天的监控,但我决定和江湛分手了。”

    她们认识彼此这么多年,她当然了解宝澄的脾气。

    宝澄是好姑娘,也是傻姑娘。宝澄在这段感情里投入了多少,她都是亲眼看见的。按照宝澄以往的性格,就算别人再怎么说江湛不好,只要她体会不到,她都不会相信其他人对他的评价。可是这一次,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决定彻底放弃和江湛的感情,作风这样利落洒脱,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她们把聊天方式从语音切换成视频,看到宝澄那张脸,虞小婵就懂了。宝澄素颜没化妆的脸上,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,她一定是难过了很久才理智地接受现实。

    宝澄说:“全世界都指控他性骚扰,我都不会信,可是你指控,我不能不信。”

    虞小婵心里不自觉跟着微颤,难过又感动。

    难过的是宝澄没能得到一份圆满的感情,感动的是她们之间的“塑料花”友情可以比爱情更稳固。

    提起酒店里的监控,虞小婵试探着问:“如果我说,我想联系酒店把监控录像给我,然后再把录像发到网上曝光,你会阻止我吗?”她也想息事宁人,做自扫门前雪的看客,但只要想到江湛厚颜无耻地在微博上为自己喊冤,让那些真正的受害者有口难言,她就觉得自己作为知晓内情的一员却无动于衷,显得既懦弱胆小又没担当。

    可是关于发布证据这件事,她做不到自作主张,完全不过问宝澄的意见。

    宝澄的回答却让她意外:“我早就听说过江湛的作风,是我鬼迷心窍,一直不信,甚至幻想能成为浪子的终结者。网上的风波发生后,我冷静下来仔细想过,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,不管和他在一起有多快乐,但性骚扰事关品行问题。通过这次的事,我也看清了他,浪子是风流潇洒,他是猥琐龌龊,是渣。所以我决定跟他分手,从此以后我和他都没关系了,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,既然做错事,他就应该想过后果。就算不是你,也会有其他受害者举报他。”

    可是宝澄另有担忧:“但是小婵,你仔细想过没有,如果公布了监控画面,你会怎么样?举报江湛的同事都被停职了,你不可能成为一个例外,你难道要为了他丢掉工作吗?这太不值得了。”

    虞小婵被眼前这个无情又冷血的陆宝澄感动得一塌糊涂:“说好的重色轻友呢,怎么这种时候你最担心的人却是我呢?我以为你要维护江湛,劝我别发微博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?和江湛相比,当然是你对我更重要啊。”突然走煽情路线的陆宝澄让虞小婵很不习惯,“而且他把主意打到你头上,我就算想原谅他也找不到借口。男人好找,闺密难求。谁让你偏偏是我最好的朋友呢。”

    虞小婵很没出息地偷偷抹眼睛:“我们宝澄这么好,江湛不知珍惜,那就让他后悔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决定遵循自己的想法,把录像公布到网上,不指望讨回什么公道,只为给宝澄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第二天晚上,微博热搜前三名分别是:网红机长性骚扰、网红机长性骚扰视频、绵绵绵绵缠缠。

    虞小婵用自己的微博id发布了江湛性骚扰的视频证据,微博被转发后很快引起网友的广泛关注。一直没有发声的c航官方微博也终于发布了正式调查说明,口气一改往常的官方高冷腔调,难得地放低身段,一副心甘情愿接受网友监督的姿态。

    一切都在向水落石出的方向发展,但虞小婵知道这只是开始。

    很快就有一位高管通过内部群加了她的好友,通知她暂时停飞,配合接受调查。从迪拜回国时,她已经是换下空姐制服的一名普通乘客了。

    背地里讨论她的流言蜚语不绝于耳,她自己却浑不在意。

    看见热搜的陆宝澄差点没被虞小婵吓死,微信一条接一条地轰炸她:

    “你这人做事怎么这么冲动?怎么说发就发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?”

    “别人不知道江湛的背景,你也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发就发了,好歹给自己打上马赛克啊!”

    “听说你被停飞了?停飞多久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听完最后一条语音,虞小婵刚好看到等在接机处的宝澄。她已经恢复了往常跳脱的精神,此时戴着墨镜酷酷地斜靠在栏杆上,嘴里吐着泡泡糖,一点也看不出来像因为失恋痛哭了一天一夜的“小怨妇”。

    她却知道宝澄的墨镜后面,是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。

    失恋伤元气,表面若无其事,内伤全靠自愈。

    “你说你没事逞什么能,给我出气也不用把自己搭进去啊。”陆宝澄看见她,第一句话就是对她恨铁不成钢,一直到坐上出租车,还喋喋不休。

    虞小婵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停飞的准备,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:“你就别替我操心了,视频是我自己要发的,和谁都没关系。停职就停职呗,我还飞累了呢,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宝澄数落她:“就你心大,我就是跟着瞎着急。”

    俨然是局外人的口吻,好像江湛的事和她毫无关系似的,明明她才是伤得最深的无辜受害者。

    出租车一路开回市区,中途虞小婵收到了来自季菏泽的关心和慰问。这人更唠叨,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,搞得她觉得自己像被审讯的犯人。

    挂断电话,她长舒了一口气,忍不住跟宝澄吐槽:“季菏泽简直疯了,竟然要给我预约心理医生,钱真多。”

    宝澄骂她:“白眼狼,不知好赖,我要是季菏泽,理都不理你。”

    发觉宝澄真的有点生气了,虞小婵立刻撒娇讨饶:“你先陪我回趟家,然后再三堂会审行不行?我保证要杀要剐随你处置。”说完拨通老妈的电话,企图躲过宝澄犀利的白眼。

    妈妈的电话却迟迟无人接听,直到响起机械的客服语音。

    她又拨了一遍,依然如此。

    她感到奇怪,转而拨打老爸的电话,结果也是一样。

    她突然心慌意乱,催促司机:“师傅麻烦快点。”

    坐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宝澄也察觉出了不对劲,看过来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她有些慌张,说:“我爸妈的电话都打不通。”

    出租车在虞小婵的催促下风驰电掣地抵达目的地,车刚停稳,她就冲了下去。

    电话打不通也不是多惊天动地的事,有可能是手机静音了,没看见也说不定啊。宝澄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,懵懵懂懂地下车,绕到后备厢帮她拿上行李才跟在她身后走进小区。

    因为前段时间意外受伤的缘故,距离虞小婵上次回家看望父母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。

    他们家住一楼,阳台外自带一个小院子,入秋后花园渐渐凋零。月初回来时她帮妈妈一起打理了草坪,如今隔着栅栏望进去,院子里却是死气沉沉的安静。

    虞小婵在门口的牛奶箱里发现了三个无人领取的牛奶瓶,这一幕愈加验证了她心里的猜测——家里已经很多天没有人回来过了。

    她鼓起勇气开门入室,里里外外都找过,确定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她心里很乱,怔在原地许久,脑海里全是近来发生的接二连三的事。直到听见宝澄喊她的名字,她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,连手心都是湿黏的。

    宝澄轻扯她的袖子:“小婵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她怔了怔,反攥住宝澄的手,像溺水时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找到了一丝活在岸上的实感。

    她说:“宝澄,我爸妈好像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有先前她被砸伤住院在先,虞小婵很难不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步想,说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发抖。

    宝澄比她冷静,帮她报了警。

    等待的时间难挨,虞小婵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,听墙上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响。宝澄不多话,安静陪着她,直到办案人员抵达,门铃突兀响起,她才匆匆起身去开门。

    自从遇到邵颍川,虞小婵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拉开了戏剧舞台上的帷幕。

    明明她只是匆匆人世里的普通看客,却突然被台上的人拽进了故事里,意外的情节汹涌而来,她一时有些招架不住。

    又像是一场噩梦。如果梦里和她对戏的人不是邵颍川,她一定狠心掐自己一把,逼迫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。

    警方很快立案,通知虞小婵等消息。她被停职在家,本就心烦意乱,父母突然下落不明,难免胡思乱想,才两天就等不下去了。只好给季菏泽打电话,想托他通过内部人脉尽快找到父母的下落。

    其实事发后季菏泽就听说了,也一直在托朋友打听,如今恰好有了眉目,便接到了她的电话。

    他说这事电话里讲不方便,下班后去她家面谈。

    这些天宝澄一直在家里陪她,季菏泽来了以后三个人围坐在客厅沙发上,没等他先开口,蜷在沙发椅上的虞小婵就火急火燎地说:“我爸妈都失踪五天了,我等不下去了。”她喉咙发炎了,嗓子有些沙哑,胡乱吞了几服败火药,却不见好,反而越来越严重。

    季菏泽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,来时顺路买了些消炎药。他把药放在茶几桌上,顺势坐下,给她兜了个底:“我听朋友说,叔叔阿姨失踪前是被警察带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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