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部下部:季姜篇(3)-《天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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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怎么还没开始?”一坐下来,黑衣人就用训斥的口气道,“要等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齐王平静地道:“我还需要一样东西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道:“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曳影剑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脸色一变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你能给张良,为什么不能给我?”

    黑衣人死死地盯着齐王,许久才道:“我跟你说过,凡人是不能窥测天机的。有些事知道得太多,对你没好处!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我没有存心打探,是无意中得知的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道:“那你要曳影剑干什么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用它对付汉王!”

    黑衣人道:“汉王不是你的对手,不必动用这样的神器,再说这也不在我们的交易条件之中。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如果这是工程的需要呢?”

    黑衣一怔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明年年初,我将与汉王合力进攻项羽,项羽一灭,我夺取天下的障碍就只剩下汉王了。天无二日,国无二君,国家不统一,工程难以开展,我和汉王之间早晚要有一场决战。汉王现在的实力已不可小视,又有萧何、张良这些能臣辅佐,对付他很不容易。不错,我早晚会打败他,但那将至少用去三年时间。最主要的是……”齐王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“到那时,国家人口将有可能降至一千三百万以下,而这对工程是很不利的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道:“一千多万人还会不够?”

    齐王微微一笑,道:“你没治过国,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。老、弱、妇、孺能算劳力吗?干活的人不要吃饭吗?我的军队士卒、朝廷官吏不要供养吗?你以为一千多万人全能派来施行工程?何况战火过后,满目疮痍,民生艰难,总要与民休息一段时间,做一点恢复重建的工作吧?”

    黑衣人被他说得怔住,道:“那……你算出来要多少人呢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战后余生者,往往妇人多于男子,一千二三百万人里,青壮年男子能有个两成就不错了,也就是二百四五十万人吧,这太少了。我算来算去,要使工程在我有生之年完成,至少要有男丁四百万,那么全国人口就必须保证在两千万以上。当然,天下安定之后,人口会逐年递增,但就算把这个因素算进去,建国之时也不能只有一千二三百万人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踌躇着道:“那你打算做什么?用了曳影剑就可以不发生战争了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是的,用曳影剑除掉汉王,事后谁也无法追查。到时一片混乱,群龙无首,我将力主由汉王幼子继位——汉王表示过,他喜欢如意甚于太子。凭我的地位、权势,群臣必无人能违拗。如意幼弱,我自任辅政,逐步剪除异己,尽揽大权于一身。一两年后,形势差不多可以了,我再逼他禅位于我。如此则不战而尽得天下,对国力的损耗岂不是要小得多?”

    黑衣人震惊许久,才回过神来,道:“好厉害的计策!也只有你想得到了。好吧,我去跟主人说说试试。曳影剑威力太大,制造也很麻烦,主人轻易是不肯动用的。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可以的话,多给我几支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瞪大了眼睛道:“你说什么?多给你几支?你以为是买东西吗,想要多少就多少?这种神器主人那里都不多。一支够你用了!曳影剑无坚不摧,汉王又不是铜筋铁骨,你要多了干什么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张良杀死秦始皇了吗?计划得再好,也可能出意外。汉王为人狡诈,有好几个替身,我不能保证一击必中。去年荥阳之围,假扮汉王出降、被项羽烧死的纪信你听说过吗?你去打听打听,他跟汉王有多像!有时连我们群臣都分不清!”

    黑衣人神色间似乎被齐王说服了,犹豫着道:“我不知道主人会不会同意,不过……你说得确实有理,我尽力而为吧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走后,季姜笑嘻嘻地走过来,道:“大王,你终于看出这个沧海客不是好东西啦?”

    齐王一怔,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季姜道:“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我不知道,可我知道你跟他说的一定没一句真话,你在蒙他呢?是不是?”

    齐王脸色一变,道:“季姜,你看出什么了?”

    季姜凑到齐王耳朵跟前,道:“大王,你有个小毛病,一用计,右手就喜欢握着左手的食指扳来扳去。放心,你这毛病只有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齐王松了一口气苦笑道:“都是跟师傅学的,改不了,终于叫你看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季姜道:“我成天在你身边呀,也要细看才看得出来呢。大王你可狡猾了,知道自己有这毛病,有时不用计也扳几下,叫人家摸不着规律。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,什么时候是假。”

    齐王伸手轻轻捏着季姜的下巴怜爱地端详着,道:“小鬼头,我还说可惜你是女的呢!好在你是女的,要是你是男的,恐怕没哪个君王敢用你。”

    季姜头一扬,道:“哼!还是看不起人!我为什么非要被别人所用?我要是个男的,老早就自己打天下了,干吗还看人脸色?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嗯,这倒是……咦,对了,我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?”

    季姜道:“我没这么说呀,大王。你和别的君王不一样,自己见识高,还能包容采纳别人的意见。李左车那样有才气有傲骨的人,不都给你收服了?我要是个男的啊,跟谁争天下也不跟你争。我愿意做你的臣子,不过小的不行,至少也得是个丞相。”

    齐王笑道:“嗬!至少?你可够谦虚的,还有比丞相更大的官吗?再往上你就得篡位啦!”

    季姜道:“我就服你一个人嘛,别的人我都没放在眼里。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越说越没边了,还当真哪?行了,说正经的,季姜,你今天看出的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,尤其不要在那个沧海客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,知道吗?”

    季姜不高兴地道:“大王,那么多军政密件我都替你保管得好好的,这点小事你还不放心我?那个沧海客阴恻恻的,冷得叫人汗毛直竖,一看就不是好人,我巴不得你早点疏远他!你对他耍点计谋给他点苦头吃,我高兴都来不及,哪会来坏你的事?”

    齐王点点头道:“这样就好。不过季姜,你不要这样漫不经心。这不是小事,真的不是小事。只要你泄露了一点点口风,就会造成远比你能想象得到的大得多的牺牲。我绝不是在吓你,季姜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季姜摇了摇头道:“不,我不明白。大王,你……你到底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齐王蹲下来,轻轻抱住季姜的双臂,道:“我在与一个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危险、最强大、最有智慧的敌人交战。从来没有一场战争让我害怕,但这次,我害怕了,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。季姜,我需要你。请你答应我,不管在什么时候,不管发生了什么,都信任我,帮助我,好吗?”

    听着齐王如此认真地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,季姜心中一阵阵发寒,不由得挣开双臂,退后一步,道:“大王,我还以为……以为你已经清醒了。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我很清醒,我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。季姜,我知道,我这段时间的举止有许多让你疑惑的地方,我一时很难向你解释,也没空向你解释。我只能告诉你,我没有变,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齐王,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。请相信我,季姜。”

    季姜依然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齐王,不动,也不说话。齐王看了季姜一会儿,叹了口气,站起来向外走去。他低着头,样子像有些郁郁寡欢。

    季姜看着齐王的背景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五天后,黑衣人沧海客又来了,带着一只狭长的木匣,大小看上去可以放进一张琴,但里面肯定不是琴,因为黑衣人抱着它的样子有些吃力,显然分量不轻。

    两人进入内室,又谈了很长时间。出来时,齐王送他到门口,道:“……就请贵主人等我的捷报吧。对了,你现在

    打算回岛吗?”黑衣人道:“是的,我的事已经办完了。”

    齐王道:“既然事情都已办完,不妨多留几天吧。孤岛生涯,日复一日,不嫌无聊吗?临淄景物繁华,所谓‘车毂击,人肩摩,连衽成帷,挥汗成雨’,这景象在外地可不容易见着。我叫人拿我的车驾载你在城里四处看看,怎么样?你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这种热热闹闹的市井生活了吧?”

    黑衣人脸上现出一阵怅然之色,但很快消失了,叹口气道:“算了,我看得够多了。盛衰交替,永无休止。兴盛时顾念留恋,将来徒生憾恨,不如不看。”

    齐王笑道:“既知盛衰是常事,又何必耿耿于怀?就趁兴盛时多留点愉快的记忆,将来衰落,不去看它就是了。好比春兰秋菊,本就该正当时令去欣赏,谁叫你一直盯着它到凋谢呢?生命是用来享受的,否则纵得长生又有什么意义?”

    黑衣人似有些被打动了,默不作声。齐王道:“临淄城北有一座颛顼祠,有年头了。前几天我叫人修缮了一下,齐鲁一班老夫子还作了篇洋洋洒洒的祭文,历数了从颛顼帝到高阳八恺的种种功绩德声,文采可真不错,字字有来历,句句有典故。我看了才知道,高阳氏一族原来曾如此昌盛。怎么样,有兴趣看一下吗?碑文、壁画、塑像,全都是齐国一流的好手制作的,包你看了不会失望。”齐王似是很随意地说着,眼睛却专注地看着黑衣人的脸色。

    黑衣人动容了,点一点头,有些感动地道:“谢谢你的好意,我去。”

    宫门大开,齐王的车驾鱼贯而出。齐王亲民,出巡不大警跸清道,以免惊扰百姓。所以,当车驾缓缓驶入临淄市中时,行人商贾们也不惊慌躲避,反而兴奋好奇地盯着主车车窗垂着的那一薄层黄绢帘幕,希望能幸运地一睹这位名震天下的国王的风采,但帘幕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宫中,齐王整装待发。他小心地把一只狭长的木匣包裹好,再捆扎到他的追风的背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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