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chapter56-《亲爱的弗洛伊德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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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甄意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玩笑。”他面无表情,“不过,认真的。警察会常常监督你的行踪吗?如果哪个时刻联系不到你,会不会涌出来抓你?这种时候我是应该捡起棍子打你还是打警察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上午熟悉了业务,下午就被派去找器官捐赠素材。

    目的:第三医院。

    第一个联系人是安瑶。

    安瑶很配合。但这几天工作太忙,只能边走边说,大致介绍了器官捐赠和移植现状。

    她人淡漠,说话平静没起伏,不知是不是医生的耐心安宁,听着竟莫名舒服。

    甄意想,自闭的言栩会喜欢她,一定有她的好处。

    安瑶忙得脚不沾地,常有病人护士打扰,甄意便不耽搁,很快离开。

    联系人还有三个,被奇妙的命运联系到一起。

    徐俏,25岁,女,急性白血病,等待合适的干细胞,几率二十万分之一;

    淮生,26岁,男,尿毒症,等待肾源,合适配型比率不低,但供求比万分之一。

    许茜,25岁,女,先天性心脏病。

    “那天护士推我去草地上散步,风很大,吹掉了假发。有个男孩经过,帮我捡起来拿到水边洗。他叫我美女。哈哈。”

    徐俏坐在窗边,和甄意讲起旧事,脸因疾病而苍白,笑意却格外纯净,

    “以前也有人叫我美女,可光头后就没了。假发湿了,他给我纱巾,波西米亚风,包在头上漂亮极了。当然啦,漂亮极了是他说的。我可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么认识了?”甄意问。

    “嗯。就这么认识了。”徐俏拖着腮,含笑,

    “护士说他叫淮生,尿毒症,靠肾透析维持生命。我说他长得真帅,护士说,幸好你没在他透析前看到,那时他是肿的。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她笑声爽朗,甄意也忍俊不禁。

    “第二次见面,他送我彩色的假发。你看,天蓝色戴着可漂亮了。”她指自己的头。

    甄意刚给她照过相。徐俏皮肤极白,一头淡蓝色的头发,像漫画里的异国少女。

    “还有别的颜色?”

    “粉色绿色都有,我最喜欢白色。”徐俏拿出白色换上,一瞬间变成雪国仙女。

    “真漂亮!”甄意感叹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徐俏爬到床上坐好,“淮生送给白色时,说……”

    安静。

    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她浅浅的微笑柔弱得像冬日的阳光:“他说,徐俏,等你老了,一头银发,你还是那么美丽。”

    甄意一下子说不出话,迟来的悲伤弥漫心头。

    “甄意。”她声轻如纱,“我真的……好想变老啊!”

    她笑着,大大的眼睛含了泪水,一闪一闪:

    “好多人想永远年轻,我不想,更不想以这种方式永远年轻。我说,十几岁的女孩青涩,二十几岁的女孩娇艳,三十几岁的性感,四十几岁的魅惑,五十几岁的优雅,六十几岁的平和,七十几岁的从容,八十几岁的豁达;

    我想接受自然的轨迹,体验每一种时刻的美好,不徐,也不急;我想一天一天变老,那会是多幸福。”

    甄意微笑:“不能赞同得更多。”

    徐俏眨眨眼睛,风干泪水,又开朗地笑:“哈,谁知道哪天就找到合适的配型了呢?”

    “我过会也去试一下,看能不能帮你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啦。真希望奇迹出现。治疗用了家里好多钱,如果等不到就这么……我爸妈得亏死。生一场病就是倾家荡产,举家欠债。”徐俏的声音再度低下去,“治疗费太高,原本打算不治。怕哪天死去,爸妈没了女儿,还得还债,可……”

    她说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可,只要能多活一天,谁又想死呢?只要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,哪怕负债累累,父母又怎会放弃孩子?

    甄意:“这种情况,怎么会做器官捐赠的决定?”

    “将心比心。”她说得轻松,“病痛,治疗,太痛苦了。如果终有一天,我的父母竹篮打水一场空,我希望别人的父母不要像我们一样绝望。”

    甄意觉得,此刻没有语言能描绘她波澜壮阔的心境。

    “施与是福嘛。死了还可以救人,多好。”徐俏说,“你要采访许茜吧,她是我闺蜜,也签了器官捐赠书,她的肾刚好和淮生匹配呢。”

    “淮生知道了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没怎么说,”徐俏努努嘴,“许茜还很健康么,治得好。淮生说他可以慢慢等,希望许茜健康出院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三个心地都好。”

    徐俏爬起来:“你要去看淮生吗?一起吧。我也想看看他。”

    出病房遇到徐俏的母亲,衣着朴素,面露倦容;夫妇俩各兼四份工,还得轮流抽空看徐俏。知道甄意是记者,徐妈妈难为情又小心地表达,能不能拜托好心市民捐点钱,最好来医院配干细胞。

    徐俏有些尴尬,年轻女孩心底骄气,可抬头看到妈妈头发上的银丝,又低下头去了。

    甄意点头:“我们一定尽力。”

    去到透析病房,气氛沉寂。

    几十平米的病房内放着几排仪器,躺满病人,一个一个没有声音,似乎在沉睡,又似乎只是没力气反抗。

    每人脸上都写着痛苦,空气里寂静地流淌着煎熬的气息,只有机器空洞的声响,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,

    仿佛能嗅到生与死的边缘那铺天盖地的绝望,苦痛,和挣扎。

    两人换了鞋子外套,轻手轻脚进去。徐俏一眼看到淮生。

    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,睡颜安宁,可眉宇间带着极淡的痛苦,容颜干枯发灰,看着叫人心疼。

    他身上插着管子,浑浊的血液抽出来,在机器里解析分离,又重新灌回体内。

    仪器上红色的数字缓缓上升。

    徐俏说,他每次透析要从体内抽出3公斤多的废液,现在才到1.3升,他还要在机器上躺两三个小时。

    每星期两次。

    徐俏覆上他苍灰色的手,轻声说:“只有生病的人才能体会这有多痛苦,可等健康人体会到时,一切都太迟了。这里,很多人都有钱,可有时候,疾病不是钱能豁免的。”

    她们轻声细语间,淮生的手动了一下,下一秒,他睁开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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